我又路过了邮政局的院子，看见那棵老槐树依旧根深叶茂。树下的长椅还是老样子，木头都磨得发亮。

每次站在树下，三十多年的往事就涌上心头，清晰得像是昨天的事。

1991年冬天，我退伍回来。记得那天下着雪，我穿着部队发的大衣，手里攥着转业证明，走在老家的小路上。

路过邮政局时，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上落满了雪，觉得特别漂亮。谁能想到，这棵树后来会见证我的大半辈子。

托战友刘卫国的福，我进了派出所当协警。那天回家，我妈眼泪汪汪的，一个劲儿地烧我爱吃的菜。

＂文子，你可算有出息了！＂我妈把茄子往我碗里夹，＂这工作多好啊，又稳当，又体面。＂

可日子没过多久，我就发现派出所的水太深。赵德明是所里的老人，看我这个新来的就不顺眼。

他总爱挑我的毛病：＂你说你，连笔录都写不明白，这案子得重新做！＂每次都当着所里人的面训我。

有一回处理邻里纠纷，我好说歹说，把两家人都劝和了。可赵德明还是冷嘲热讽：＂就这么处理的？添什么乱！＂

晚上回家睡觉都睡不踏实，总做噩梦。梦见自己在部队训练，指导员站在旁边喊：＂文广民，你这样可不行啊！＂

我和我爸说起这事。老爸叹了口气，给我递根烟：＂忍着点吧，这年头工作不好找。＂

可这日子实在难熬。半年后，我主动提出不干了。我妈急得直跺脚：＂你这孩子，咋就不知道珍惜呢？＂

？＂

那段日子，我整天躺在家里的小床上，想着部队的事。想起指导员说过的话：＂当兵的人，再大的苦都要能吃。＂可这口气，我真咽不下去。

隔壁王大妈没少在背后议论：＂这孩子咋想的？现在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个编制。＂

我妈叹气的声音一天比一天重。有天晚上，我听见她在房里抹眼泪，嘴里念叨：＂这孩子啊，咋就这么倔呢。＂

正发愁时，听说邮政局在招清洁工。我二话没说，直接去应聘了。

面试那天，张所长打量了我好一会儿：＂你这身板挺结实啊，当过兵的吧？不嫌这活儿寒碜？＂

我摇摇头：＂活儿没有贵贱之分，我想试试。＂

就这样，我当上了清洁工。每天凌晨5点就得起床，赶在邮政局上班前把院子打扫干净。

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打扫工具，就一把大扫帚，一个铁簸箕。冬天特别难熬，手冻得像萝卜一样，可还得坚持。

有时候手冻僵了，我就想起在部队扫雪的日子。那会儿指导员说：＂扫雪也是练兵，要有军人的样子。＂一想这个，心里就踏实了。

春天下雨，我得特意去通下水道。有次下大雨，我在雨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，把所有的下水道都疏通了一遍，浑身湿得像个落汤鸡。

回家后发烧了，我妈心疼得直掉眼泪：＂你说你，干这活儿值当吗？＂

我躺在床上，想起邮政局里那些说我做事认真的人，心里反倒暖暖的。

夏天最难熬，太阳毒得很。我就提前一个小时来，趁太阳还没起来，把地面冲干净。

渐渐地，老职工们都认可我了。＂老文这活儿干得真仔细，比上一个清洁工强多了。＂他们经常这么说。

可我妈每次来看我，总是红着眼圈：＂你说你，好好的兵回来，咋就干上扫地的活儿了呢？＂

1992年那个夏天，天热得像蒸笼一样。那天早上我照常打扫，在邮筒旁捡到个鼓鼓的信封。

打开一看，是张存折，存了5000块钱。那会儿我一个月工资才120块，这可是天文数字。

我二话不说，直接送到服务台。后来那储户知道了，特意送来锦旗，上面写着＂拾金不昧品德高尚＂。

张所长把锦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，还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我：＂老文这觉悟，比某些人强多了。＂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，我渐渐找到了干这活儿的乐趣。每天看着院子干净整洁，心里就美滋滋的。

1994年春天，我在院子里打扫时，遇到个姑娘。她叫李小梅，是刚来邮政局的储蓄员。

那天早上特别冷，她给我端来一杯热水：＂大冷天的，喝点热水暖和暖和。＂

就这样，我们熟络起来。她说她喜欢我干活儿认真的样子，还说我比那些整天油嘴滑舌的小伙子强。

我们经常一起吃午饭，她把自己带的饭菜分我一半。有次我感冒了，她还特意熬了姜汤给我送来。

渐渐地，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善良的姑娘。可我有点不敢表白，觉得自己就是个扫地的，配不上人家。

小梅好像看出来了，有天中午她说：＂你知道吗？我爸以前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，现在是工厂车间主任。＂

那年冬天，我们结婚了。婚礼很简单，就在单位食堂摆了几桌。我妈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结婚后不久，张所长找我谈话：＂老文，看你这些年表现不错，要不要去窗口工作？＂

我想起在派出所的日子，心里有点打怵。小梅却鼓励我：＂试试呗，我相信你能行。当初在部队你不是啥都学会了吗？＂

就这样，我开始学习业务知识。白天扫地，晚上学习。小梅总在一旁帮我，给我出题目，陪我练习。

那段日子特别苦，晚上经常学到深夜。有次困得实在撑不住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，小梅给我盖上毛巾被，一直陪着。

半年后，我通过了考核，正式成了营业窗口的工作人员。

日子过得真快，一晃30多年过去了。现在退休了，可每次路过邮政局，都要在老槐树下坐坐。

树还是那棵树，院子比以前更整洁了。新来的清洁工小张干活儿也很认真，我偶尔还会给他提些建议。

前几天，儿子从部队来信，说他想转业后也回老家工作。我给他回信说：＂别嫌弃任何工作，只要踏实肯干，都能过出好日子。＂

站在老槐树下，看着熟悉的院子，听着叶子沙沙作响，心里头满是感慨。要不是从扫地做起，我可能早就自暴自弃了。

人这辈子啊，干啥工作都不丢人，丢人的是不用心。这话，是我一辈子最大的感悟。